怪我系男子

Ich bin, Ich bin Bayern!

箱庭剧场

搞个拉郎,路平方和老土豆。



他从被装饰成神龛的床上醒来,白光透过狭长的窗户——他不确定这究竟是上午还是下午,无论是什么时候太阳都不该散发这样死气沉沉的光——好让他在朦胧里瞥见床边站着的男人。

路德维希的房间里站着个陌生的男人,而且对方正在床边饶有兴致地俯视着他。他首当其冲的反应是想高呼侍卫,却想起这一切是如此的不寻常。

“我的医生呢?”他试着说了句话,嗓子生涩又发疼,站在他床边的男人似乎没听清他说了什么,疑惑地皱了皱眉。

“新天鹅堡。我不该在这里。我的医生呢?”

“医生?这里没有医生,只有——”他才看清那人影的样貌,身着丧服,还有着毫无血色的面容,以及十分不自然的金发。

“你是谁?”路德维希挣扎着从熟悉的床榻上坐起身,肩背却疼得发紧,像是在石头上躺了一晚上。

“一直伴随您左右的朋友。”

他话音刚落,寝室门外就传来了乐声。

“音乐?”路德维希不再对眼前的陌生人有什么兴趣,他马上忘却身上的酸痛,起身毫不留情地将他的朋友从跟前推开,着迷似的朝着音乐的源头走了过去。他推开厚重又乏味的寝室门,本以为能在门后见到一整支乐团,却只有空荡荡的走廊。乐声却愈发洪亮,像是在为他推开这扇门而欢呼。

“这是您的前奏,我的陛下。”

那人飞快地说了些什么,路德维希转过身,却发现身后是面墙壁。

路德维希走在他的城堡里。这是他的走廊,这是他的窗沿,他的枝形吊灯,他的壁画。哪里都是空无一人,只有宏伟的交响乐一直在长廊里回响。这音乐的源头似乎就在每一扇门后面,每一面墙后面。

这里只有空洞的城堡,音乐,和一位国王。

他推开一扇又一扇门,穿过一个又一个房间,古董和工艺品被打扫地干干净净,壁画从没像现在这么应景过。国王曾经在这里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,这是圣殿,他是在其中冒险的骑士。未曾完工的回旋楼梯自动他眼前铺好,他踏上之后又自动跌进了空洞的黑暗里,直到他抵达城堡的高塔上,推开那扇厚重的木头门,交响乐在他开门的瞬间戛然而止。

被囚禁在高塔上的是一个强壮的成年男人。他背对着路德维希,坐在装饰朴素的椅子上,面朝着细长的窗户和它透出来的刺眼白光。

“路德维希?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

“你不该在这里。你的拉丁语课呢?”

路德维希想要辩解,他想像以前那样捂住耳朵,躲在家教身后。

“对不起。”他像小时候那样哆嗦着。“对不起,父亲。”

那人影转过身,随手把椅子摔在地板上。路德维希屏住呼吸,他紧盯着人影模糊的五官,渐渐清晰起来,狰狞起来。

“你和你那该死的母亲——”

不,不是她的错。他在心里极力辩解,却发不出丝毫声音。他的父亲脸色阴沉,朝他步步逼近,这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路德维希童年的时候。

只是这不一样了。这是他的城堡。音乐在高塔中响起,骑士的剑与盾,天鹅扑棱翅膀,路德维希面对着父亲。

他希望父亲能够消失。

他合上双眼,极力想像着一切。他想象父亲不准他出门,他想象母亲在餐桌的另一头抹眼泪,他想象自己第一次偷偷离开王宫,他想象临终前父亲干瘪下去的双颊。

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,父亲已经消失了。取而代之的是他的朋友——身着黑衣,毫无表情的朋友。

“但愿您想起来了。”他的朋友缓缓向他走去,不顾路德维希充斥着恐惧与憎恶的注视。“您把您的父亲送给了我。”

路德维希夺门而出。高塔外不再是深邃的回旋楼梯,而是空旷又装饰繁复的穹顶,他在一扇扇落地窗之间奔跑着,直到发现无论他如何想要逃离这里,殿堂也不过是在不停延长,而国王早已精疲力竭。

轻柔又欢快的赋格在新天鹅堡的正殿里回响不停,他想歇息,他想离开这里,不知何时肩上却沉重的让他不得不挺直身板——他瞥见镜子中的自己,被冠上了金色的王冠,手中握着权杖。勋章,绶带,军装,那是刚刚成年的国王。殿中不知道何时挤满了人,他的大臣,贵族,主教,弟弟,未婚妻。还有伊丽莎白以及她的丈夫。他们跟着赋格的拍子为他鼓掌,为他欢呼。

愿天佑巴伐利亚。

愿天佑年轻漂亮的国王。

他们高声歌唱着。路德维希只想捂住双耳,把王冠和权杖放下,这合唱却愈发嘹亮,仿佛潮水一般冲击着穹顶,落地窗也跟着音乐颤动。

愿天佑我们虚妄的国王。

愿他永远无法离开这里。

那歌声渐渐像诅咒一般蔓延着。路德维希再次闭上双眼——这次他卯足了劲儿想逃避。

要是他们都不在这里该多好,他想。

音乐,掌声与欢呼骤然消失,只有耳畔轻柔的轻喃。

“路德维希。”她为他整好衣襟。“这就像梦一样,不是吗?”

茜茜握住他的手,又渐渐松开,向后退去,像烟似的消散了。取而代之的是他的朋友,依旧对这一切冷眼旁观。

“这是我的第一幕。”路德维希盯紧那人影。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。我什么都没给你。”

他的朋友不置可否,“您给过我的远比那要多。”

殿堂的瓷砖应声而裂,他就此跌入空无一物的黑暗。在那之前,他瞥见了那位朋友的微笑。这让他联想到了死亡本身。

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身处阴沉的地窖,正对着爬满了青苔的墙,身后是万丈深渊,墙上不知被谁用发黑的漆写下了几个字。

“这是您的第二幕。”

他喃喃地念道。低沉的弦乐在地窖中响起,伴随着从深渊中涌出的人们。他们衣不遮体,浑身是伤,有些人失去了胳膊,有些人失去的更多。他们低吟着,朝着他浑浑噩噩地伸出双手。

枪声加入了这场扭曲的音乐会,人们惊慌失措,他们扑向他,他们哀求他。

请您救救我们。

“可是我该怎么做,”他哽咽着,为他的士兵擦去血垢,“我该怎么拯救你们?”

人群融化在黑暗里,只剩下国王自己和他的朋友。

“您想拯救他们?”黑衣人饶有兴致地问道。路德维希捂住脸,他企图忘记这一切,企图忘记他正面对着什么,他即将要失去什么。

“奥托。”

年轻人应声从他身后的黑暗中走出,面无表情地将手搭在国王的肩上。音乐声变得激扬,小提琴加入了这场战争合奏。

路德维希轻轻抚过弟弟的面颊,随即一手将他推进眼前的深渊。

交响乐再次停止。寂静中只有年轻人在下坠中发出的可怖尖叫。

掌声响起。他的朋友鼓起掌,为这场进入高潮的话剧鼓掌。“他也是您送给我的。”

不。他的嗓子干涩得发疼,他想尖叫,他想忘记奥托扭曲的脸。他在深渊边缘跪下,朝着底下的黑暗嘶吼,回应他的只有震耳欲聋的沉默。

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扭曲,像是被巨大的万花筒扭转着。他眼前的不再是深渊,而是他的城堡回廊。

回廊两侧挤满了人。他的大臣,他的侍卫,所有对他重要的,所有让他愤恨的。人们都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,齐刷刷地对着他。

路德维希迈开步子,在新天鹅堡的长廊里静静走着,尽量不去注视两侧的诡异场景。一片寂静中只有轻微的脚步声——无论他走到哪里,人们都隔着面具默默注视他。

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,金碧辉煌的长廊渐渐变得破败,露出穹顶下生锈的钢筋,壁画后斑驳的石膏板,大理石下发黑的红砖。

他疲惫不堪,周围的一切都愈发模糊,直到他停下脚步,在人群的沉默注视下静静站立着。

“死神。”

他的朋友从人群中走出,站在他眼前,与他只有咫尺之遥。

空旷的长廊上只剩下他和死亡本身。

“陛下。”他向路德维希伸出手。“这是您的终幕。”

“我的剧院还没建完。”他没有触碰那只手。“我的演出还没结束,这不是终幕。”他向后退了两步,精致的装潢又回到了破败的四壁上,他注视着死神,在绚丽多彩的壁画底下,在镶嵌金边的罗马柱之间,宛如一副意气风发的画像。

死神收回手,往前迈了一步,为他单膝跪地,“陛下,”他再次伸出手,“您的演出已经结束了。”

路德维希的幕布像风吹过的沙子般消失了。城堡再次扭曲起来,仿佛在跟着自己的主人一起闹脾气。他怔了一会,随即转身离开,消失在新天鹅堡的长廊尽头。

死神望着他的背影,有些尴尬地干笑几声,“总有一天您会厌倦的。”


而路德维希二世的灵魂被困在新天鹅堡里直至如今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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